肉体在上班，精神已离职
大家好，这里是每日人物的新栏目——“每日新语”。
在这个时代，新词层出不穷。一个当下走红的新词，或许没有机会收录进入正式词典，但它们是值得记录的。因为每一个广泛流传的新词，都是时代和社会在某一个片段下，集体情绪的反映。就像哲学家维特根斯坦说的那样：“语言的边界决定世界的外延。”
最近，就总有人感叹，“三年终于结束了”。是的，抗疫三年，诞生了许多新的生活方式，比如“居家”。居家隔离、居家上学、居家上班……而伴随着居家产生的，是工作与生活相互模糊的界限。在这样的大背景下，一些新词出现了，比如“精神离职”。
在精神离职背后，实际上是一种无奈和抵抗。当代打工人，想摸鱼怕被发现，想躺平怕被优化，想离职却找不到下家，无奈肉体离不得，只好“精神离职”过个干瘾。
文 | 绘萤
编辑 | 易方兴
设计 | 田伟
1
今天是周日。如果有什么话能让你瞬间改变情绪，“明天是周一”可能算一句。
在这个混杂着不确定的疫情、不知哪冒出来的阳性、不通畅的外卖，还有薛定谔的发烧的冬日，唯一能确定的，就是明天又要开始新一周的工作了。想到这里，我们可以聊一聊不那么沉重的话题，比如最近大火的“精神离职”。
精神离职，顾名思义，一个人的肉体还在上班，但精神上已经从公司离职。
正常的离职，一共分几步？
第一步，写辞职信。尤其疫情时期，很多员工走着走着就散了。一般会要求当面提离职，现在居家办公，要实现这一步也很麻烦。
第二步，和主管领导谈话。这也是个颇为折腾人的环节——被挽留和不被挽留都显得尴尬。
第三步，交接工作，走人事手续。如果你有好几位老板，而老板们又事务繁忙，那可有的等了。而走完了这三步，你才能拿到最为关键的东西——离职证明。
然后作为找工作大军的一员，你会想明天谁会看到你的简历，去了新的公司还会不会受气。
相比之下，精神离职，要分为几步？
仅需一步——在心里对自己说：“我不干了！”
“老板骂我，关我什么事？反正他骂的是我的肉体，伤害不了我远在别处的灵魂。”
“身体在开会，眼睛在看PPT，嘴巴在念文档，心里却已经在想今晚看球吃什么，世界杯阿根廷会不会夺冠。”
“上班是副业，生活才是主业，精神离职之后，我整个人都精神了。”
《人物》曾与麦肯锡前资深合伙人弗雷德里克·莱卢，进行过一场关于“人们为什么越来越讨厌工作”的对话，谈到如今工作中，人们越来越“工具化”、恐惧感增多的现象。
莱卢认为，出现这种现象的深层次原因，是“工作本身不令人感到满意，工作中的关系都很敷衍和表面，从工作内容到工作关系都令人不舒服，人们失去了内在的动力，那就只能向外看，而外在有一个单一的、强大的价值导向，那就是钱”。
然而普遍的现象是，打工人越来越累，却赚得越来越少。内外动力丧失之下，你打量上班时的自己，感觉比不愿再宫斗的安陵容还要筋疲力尽。
2
90后的乐乐，就是精神离职的代表。作为一家赛事活动公司的唯一新媒体运营，身兼数职：摄影、文案、平台运营、多方对接者……
琐碎的事务没有压垮她，却被领导的要求弄得头大，“他动不动就让我写一篇推文，只告诉我主题，却不给我资料，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写”。
好不容易等到了资料，刚理出头绪，领导就开始催了：“写好了吗？客户等着看。”
她仿佛成了一个工具。那一个瞬间，她想砸键盘。
然而“干得不爽就走人，辞职信拍老板脸上”的情景，连国产影视剧都不敢这么尬写了，所以也只能想想。
为了让自己轻松点，乐乐试过摸鱼，也试过躺平，但都不靠谱，该做的工作还是要做。“我只能试试‘精神离职’了，说白了，这就是我无力改变现状，只能妥协下的自我保护。”
方法就是，“抱着被开除的心态工作”。
领导再一次要求乐乐写一篇活动推文并且设计相关海报时，她选择直接和领导摊牌，“资料太少，没办法写成一篇完整推文，而且我不是设计，不会做海报”。
领导质疑她：“我对你有点失望，海报你都不能做吗？”
乐乐觉得，如果是以前的她，会开始反思自己，甚至有可能连夜去学PS。
但“精神离职”后，她学会了过滤情绪。乐乐明确地回答：“如果公司实在需要，可以招一个设计。”
3
当付出与回报不成正比时，拥有高度责任感的打工人，往往更加痛苦。这时候，也需要精神离职来帮忙。
在某电商平台做活动运营的小由，入职后的半年里，一直对工作消息处于高度敏感状态，“只要群里有消息，就算不是我负责的内容，我也会立刻看”。
这让她很痛苦，休息时间没了，而且她的意见也很少被采用，等于是瞎忙活了。
她也决定尝试“精神离职”。
以往的午休时间，她总是留在工位吃外卖，吃完就投入工作，每次她都会因为自己是第一个发方案而沾沾自喜。但她慢慢发现，这样的积极，也没有让她升职加薪，她第一个做出来，领导也不会第一时间看。
于是，午休时间，小由现在和同事搭伙去外面吃，吃完一顿大餐，慢慢散步回办公室。她觉得轻松多了，比以往第一个交方案还要开心。
下了班，她也不再逗留办公室，“今天做不完的工作，明天再做也一样”。
她也不再紧张兮兮地上班。从前的她，会因为线上产品出了个BUG而懊恼，甚至觉得自己一无是处，因此失眠。但后来她想通了，工作永远会出问题，解决问题就是了。
而她的老油条同事，已经修炼出了一套“心经”：领导骂我我充耳不闻，领导夸我我警惕万分，客户怼我我连忙点头，客户赞我我“哪里哪里”。
4
如今，这股“精神离职”之风，正在全世界蔓延。
最近，一些欧美年轻人中，出现了“Quiet Quitting”的概念。Quiet Quitting，直译是“安静地退出/离职”，它并不意味真正的离职，而是一种静悄悄地退出。这些欧美年轻人，决定用消极的态度对待工作，用积极的心态来生活。
也就是上班安静混日子，下班轰轰烈烈穷开心。
这跟精神离职的概念很像。国外有人说：“终于有个词能精准表达自己的工作状态了。”
和“Quiet Quitting”相呼应，日本也出现了“摸鱼大叔”的概念，用日语说是“働かないおじさん”，翻译过来就是“不工作的大叔”，又叫摸鱼大叔。
指在公司混到了一定的职位后，便不再努力干活，大部分上班时间都在闲聊、发呆、抽烟的人群。这一群体的存在，非常打击年轻职员的士气。有约30%的受访者表示，自己将来也打算成为这种“摸鱼员工”。
日本媒体就报道，一位50岁左右的大叔，一周四天都显示在出外勤。不过，他要么在公车里睡觉，要么泡在咖啡店里。就算是在公司，盯着电脑的他，手也是一动不动。
有人怀疑，大叔可能是在“睁着眼睛睡觉”。
现在，为了更好地理解精神离职，你可以想象一段痛彻心扉的恋爱。
你问天问地：“TA为什么要这样对我？为什么我的付出却得不到回报？为什么我的心这么痛？”情感大师通常会解答说：是因为你太在乎了。
对于精神离职的人来说亦如此——你太在乎这份工作了。
想象一个疲惫的早晨。
一睁眼，自己又要去工作了，一想起工作，你就很烦躁。好不容易挤上了地铁，到了公司，差一点迟到，然后开始漫无目的一天。A同事找你吐槽工作真难，B同事把活儿甩给你，C同事炫起了自己的幸福生活，而你很想抽空摸鱼，但又生怕被老板批评，于是更卖力了。
日复一日，你总是想，这工作有什么意思？你动了不止一次“离职”的念头，但是一次又一次地说服自己——离了职，我还能干啥？
在这个很多事情都会引发焦虑的时代，望着单薄的工资条，和越堆越高的琐碎事务时，你开始想要逃离。
尤其是现在，当疫情的不确定性叠加到工作和生活上，一些人的重心发生动摇，于是，积极的“奋斗精神”，逐渐被得过且过的“精神离职”心态覆盖。
但实际上，即便是精神离职，困境依然没能解决。正如历史学家许倬云在短片《如何与工作相处？》中所描述的那样：“躺平下来，只是糊里糊涂地躺在那儿，没有解决问题。”
5
某种意义上，精神离职是一把双刃剑。
践行“精神离职”之前，小由很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，变成摆烂。但她发现，摒除了无用的积极和努力之后，她的工作效率更高了，不再无意义地争取第一，而是专攻自己感兴趣的方案。
接连两个大项目的成功，不仅让她积攒了一定的经验，更是为她的简历加了很多分。
“与其给公司打多份工，不如为我的简历打工。哪怕之后要离职，我也有更足的底气接下更好的机会。”
乐乐也把自己的工作分成了三部分：能给简历加分的大型活动、岗位要求的职责、琐碎的事情。
“出于职业道德，我会完成岗位职责，但它的上限就是100分，做得再好也很难突出，而项目是没有上下限的加分项，我会尽力做好。至于琐碎的事务，是根本写不进简历的及格线以下，做得多了就会内耗，能避则避。”
人总会厌倦重复枯燥的事情，在生活中，你可以为了新味道换掉用了很久的沐浴露，却不能这样换掉工作。
但正如脱口秀选手House所说：“自工业革命以来，人类赚钱最主流的方案，就是上班。”
所以，就像一种悖论——精神离职之后，反而是为了更好地上班。
我们不一定需要这份工作，但需要收入。因此“精神离职”的宗旨是在不丢掉工作的前提下，绝对不让工作占据私人时间，影响生活情绪。“精神离职”的出现，是打工人在自我挣扎之下凿出的避难所，它收容疲倦的心和麻木的灵魂。
毕竟，我们上班是为了赚钱过日子，而不是为了长结节和培养突出的腰椎间盘。
就连托尔斯泰，也会在决定“应当爱、应当劳动”的第二天说“很累。不想爱了，也不想劳动了。”有打工人将其称之为“相隔164年的时空共鸣”，仿佛看到了间歇性奋进，又迅速知难而退，最后选择精神离职的自己。
国内更早。在罗贯中《三国演义》的第二十五回里，身在曹营的关羽，也对曹操说了一番话。公曰：“深感丞相厚意。只是吾身虽在此，心念皇叔，未尝去怀。”
于是，一段关于精神离职的千古佳话，就这样诞生了。
你精神离职了吗？
文章为每日人物原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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